Coco

Systematic gathering of small insights

自助式心灵鸡汤课

  1.  

我还是走进了一节我知道我大概最终不会上的课,名曰Asianand LatinX American Memoirs(亚裔与拉美裔美国回忆录文学)。Shoppingperiod老套的坐成一个圆圈自我介绍,就如同其它课程一样。我已经十分习惯了在一分钟之内将自己的个人信息整合成一段抑扬顿挫的音调,我从哪里来,我有怎样的专业与职业背景,我为什么身处这个教室里……与大一的时候的不知所措拼凑信息完全不一样。

 

咽了口口水开始准备说话,教授突然说“请大家拿出纸笔或者打开电脑,请先自由写作五分钟你是谁,你想让我们知道关于你的什么信息?”

 

因为是一节与种族、语言、身份相关的课,所以当下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我很自然的写下了我对我个人种族、语言、身份的看法。“我似乎很难对一个超越个人的单位产生归属感,大到城市,小到学校,再小到一个人群、一个所谓的friendgroup。我时常想,这与我的成长经历之间有何关系?人必须要有归属感吗?我暑假在日本高中生夏令营做志愿者的时候参与一个绘画理想未来的活动,许多人都有清晰的实际的目标,但那时,我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大海、没有固定航线的船、以及一些非常奇特孤绝的自然地点。在写这段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才突然想到,是否想要旅行的欲望,想要讲不同人故事的欲望,也与漂泊有关呢?……”

 

写完放下,听着班上其它十几个同学把他们写的自我介绍读出来,轮到我的时候才发现半页纸上我没有写自己的专业,没有写自己的职业规划,没有写在学校里参与的社团,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写上去。

 

当然,不仅是我一个人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忘记了“自我”,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同学都有意无意的忘记了介绍自己的名字、专业或是年级。大家分享了自己最走心的一些不安、困惑、与世俗之见相悖的看法。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个同为少数族裔的女孩说她感觉她好像“Observeand never partake”(永远旁观但从不参与),我当下想,这不会是世界上装着我灵魂的另一个人吧。总之,一些我也许认识多年都不会听到的肺腑之言在自我介绍的两分钟时间里听到了。

 

活动结束,老师问大家有什么感想。一位大四的同学说“这个小活动让我重新体会到了真真正正‘认识’人的快乐。在哥大待了四年,听了无数的elevatorpitch,大家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多是说自己的成就,‘我在这里留学过’、‘我能流利的说这些语言’、‘我是这些社团的社长’、‘我下个暑假准备去这家公司实习’云云。我太习惯于与这些‘成就’交往,而不是去真正认识对方真实的经历与感受。在这里待久了会容易忘了,‘成就’与简历上的数据不是一个人的全部。很高兴今天真正‘认识’了一些陌生人。

 

我感同身受。

 

真实的撇开标签去认识一些人真好呀。

 

2. 

Elevator pitch这个词汇我这两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名字起的真好,简直没有比这更生动形象的形容了。在一架电梯门开启关上到再一次开启之间的短暂时间里,你必须将自己介绍给陌生人,并且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让你们未来还有交集与深入了解的可能。

 

我大二的时候就在宿舍的电梯里经历过一次。我住在四楼,在一楼与两位大一的男生同时进入了电梯。

“你好,我叫a”

“你好,我叫b。我之前在某节编程课上见过你,你对xxx感兴趣吗?”

“很感兴趣啊,我有朋友在做与此相关的创业公司”

“事实上我也正有此意,你在这方面个人有什么经验……”

我的楼层到了,走出了电梯。在大概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目睹了两位未来产业大亨的结盟。然后无比混乱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Wow!在此以前我一直以为elevatorpitch是一个比喻,没想到这个比喻是基于真实生活经历。

 

那同一个学期,我为一个社团的新成员做一些培训活动,其中就包括教大一的学妹如何做elevatorpitch。(事实上我这个一分钟之内绝对无法结束介绍自己的话唠+精神分裂是不应该给别人做培训、祸害别人的。)在面试训练中我们将“我是谁”、”我的学术与职业兴趣是什么”等等这些信息称作“relevantinformation”(有关信息)。言下之意,不要把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加入到自我介绍中,浪费自己与对方的时间。

 

从完全没谱到有了粗略的概念,从生疏到熟悉。我越来越擅长elevatorpitch,但却没有停下来想一想,到底何为“有关”,和谁“有关”,我在思考对方想听到什么、需要听到什么的时候,是不是已经进行了自我阉割?

 

时间仓促、步伐匆匆。职场上的快言快语、彼此不浪费时间的确是重要技能,那最初那个生涩的、带有困惑的自我介绍在我们的生活中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应该彻底退居幕后吗?

 

走出这节课的时候,那种天平倒置、当头一棒的感觉,不亚于我大一时听英语系系主任nicholasdames讲课时两眼冒星星、连全身的骨头都在蠢蠢欲动的感觉。因为教授或是一个同学说的某一句话,对自己的生活方式、人生信条进行重新思考,甚至自此彻底重新洗牌、改变人生轨迹,原来不是大一的我才会有的感觉。

 

3. 

一下课,走出教室奔向另一个和我关系很好的教授的officehour的时候,谈论的话题却是我是否应该drop这节课,因为它虽然让我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但是学术性并不强。对学术基础尚浅的我来说也许不是现在最急需的,毕竟每一个学分都要花在刀刃上。我笑着把它描述为一节“self-helpclass”(自助式心灵鸡汤课)时,教授的瞳孔都要地震了。

 

紧接着她皱了眉头,“coco你不要误会了,你的观察与判断一如既往的犀利与清晰,你对自己的wants与needs(欲望与需求)能很理智的操控,所以我不担心你。我担心的是在大学的大学术环境下这种自助式心灵鸡汤课的出现本身。”

 

我不想抹黑之前的教授,因此赶忙说“只是因为我没有太多的身份认同问题,且在之前接触过类似的课程,现在不再需要它所以把它称为‘selfhelp class’,我认为对于一些真正有强烈身份认同问题的同学来说这些课还是至关重要的。之前上类似的课asianAmerican and psychology of race(亚裔美国人与种族心理学)时我就亲眼目睹了一些同学改头换面的正向改变,对他们来说还是很有意义的。”

 

教授继续摇摇头,“但这并不应该出现在学术目的与专业性极强的大学课程体系中。课堂是纯粹做学术的地方,他们可以开放officehour或是以社团或是志愿者的形式来开设类似课程或是workshop。这让我对美国大学系统中大事小事都要扯到政治、扯到身份认同这个潮流感到了更大的不安。”

 

这位教授也绝非不谙世事的老学究,她与之前那位教授一样是一个无比关照学生的人。这位教授本身也是少数族裔,但却实力过硬,稳坐文学系的前几把交椅。她在课程开始之前也曾邀请每个学生填写一张自我介绍的单子,其中不过是那些老掉牙的问题,她却有不同的问法。在第一行“名字(以及你希望我们如何称呼你)”之后,第二行的问题是“你从哪里来?如果你在成长过程中经历过许多搬迁与变动,请与我分享你的漂泊经历”……之后有一题“我知道坐在这个教室里的人可能有丰富的语言背景,请问是否有一本书籍、一篇文章你希望用英文以外的语言进行阅读?”是一个将包容性以实际行动包含进课程安排的教授。我曾因为个人原因在她officehour的最后五分钟喘着气敲她办公室的门,毫无头绪的把自己的思绪如洪水般一股脑倒在她面前,她完全可以让我下星期同一时间再来,但她陪着我聊了半小时,直到差点她下节课都要迟到了。

 

同一个问题,两位教授完全不同的处理方法。

 

我又马上从两眼冒星星、骨头蠢蠢欲动的想要重组的状态变回了冷静的状态。或是说在表面的冷静之下留有冲动的余温。现在的我回时常想,我在这一刹那被感动了,但是然后呢?

 

自我感动自然是一种必要的治愈情绪,但我不想止步于此。那么在我们量化量化再量化、效率效率再效率的生活中,这些“自助式心灵鸡汤课”到底应该摆在什么位置才能让广大焦躁不安的学生心安理得的面对自己的问题,并且得到正面改变呢?如果第一位教授的课不算在学分里的话,许多同学根本就不会考虑没星期留四五个小时来思考这些问题。再说到第二位教授的课,虽然满足了学术性与个人关怀,虽然我个人有能力上并且很享受,但由于是门槛较高的比较文学课,让没有文学基础的同学望而却步。

……

也许我根本没必要考虑这么多,因为对我来说选择很明显,当然会选择留在第二位教授的课上,享受专业能力的提升与个人心灵的满足。鱼与熊掌可以兼得的时候,我何必杞人忧天

又想到我真是极致的现实、算计与自私。我从一节课、从某句话中得到了莫大的启发,但在我消化吸收完之后却可以一转身来挑战甚至全盘否定它的必要性。剖腹取子、过河拆桥等等词汇大概都可以用在此时的我身上

 

但没办法了,人本身就是自我利益最大化的动物。“如何才能获得最快的自我成长”只是利益最大化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在我自己做出“最优选”的同时,感动也好、其它更持久的东西也好,还是不可抑制的想传播给更多的人。

 

4. 

大一的时候经常有许多许多想记录下来,并且迫不及待的与朋友分享的生活琐事。可能是走进教室时教授按心情抄在黑板上的诗句,可能是一个无比耀眼的同学,可能是一个人漫步在校园里得到的一个拥抱。这些时刻有把我从日复一日的迷茫中抽离出来的神奇效果,像是圣诞节的彩灯,这些时刻是红红绿绿的灯泡,剩余的漫长时光是连接两只灯泡之间的电线,单调而黯淡也没关系。

 

那时候不知道用一个什么标题来概括这些能让我兴奋的抱着电脑找个地方坐下来就开始为其疯狂打字的时刻,所以起了一个笼统的标题“晨边高地七点钟”,晨边高地morningsideheights是学校所在的街区,七点钟是因为我总是起得早,六七点钟的时候整栋宿舍楼寂静无声,仿佛是我一个人的。

 

很清楚自己那时候与学校与大学生活处在蜜月期,也写过“希望在倦怠之后换一个方式好好爱学校生活。”

 

两年一晃而过,到了大三,还是有许多许多想记录下来的时刻,只是似乎没有那么迫不及待的渴望与朋友或陌生人分享了。这些时刻依旧闪亮,只是像是略微年久失修的灯泡,或是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点亮的火柴,点亮我生活之后一瞬黯淡。我时常问自己“此刻光芒闪亮了,然后呢?”究竟能改变我的生活多少?

 

先写了再说吧。

 

不再灼热的火光依旧有它的美丽。

就此开启晨边高地七点钟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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