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co

Systematic gathering of small insights

(伪)年终总结

  1. 恐惧

 

我很惧怕在社交网络上看到半熟不熟的友人突然在小半年的沉寂之后突然发布自己的人生动态。当然,我不是说找到了怎样的实习(虽然这也有区别,有的人选择马赛克自己的名字,有的人马赛克自己的月薪,马赛克的选择又可以扯出一长篇文章)、学业上又有了怎样的进益等等,而是突然的结婚生子宣言。

是的,你没有看错,是惧怕。

惧怕的来源大概不是他们就此进入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未知的人生阶段,甚至不是这些决定本身。依照着我对大部分这些朋友的了解,他们并非是一时做出冲动决定的那种人,而做出了决定便一定是深思熟虑、考虑过所有的利弊与可能性之后的。闷声干大事,是有魄力的人。

 

一面感叹着他人之有魄力,另一面继续充当着自己生活的胆小鬼——对如此没有魄力的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感到恐惧,又为他人的魄力而感到恐惧。但这个世界毕竟不是我们这样的胆小鬼的世界,而是这些有魄力之士大展魄力的世界。

 

赶上新的十年所有人的反思潮,我这个时常反思的人却在这个关节点上难得的沉默了。沉默的原因是,站在2019翻页转向2020的节点上,此时此刻的我比过去十年里任何一个时刻的我都要平静、都要幸福。换句话说,此时此刻的我比十年里任何一个时刻都懂的如何变得麻木,如何战略性的忽略一些我无法解决的生活中的宿敌——比如说我的恐惧、我的胆小、我的沉默、我的不合时宜、我的懒惰。

年底在一个社交场合上遇到了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学妹,交换了一下生平(或者说是履历上的几个节点),学妹不知怀着一种什么心态说了一句“你从福州到纽约,真是进益了”(或者类似的话)。我当时内心os,你怎么不直说我是个socialbutterfly或者我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呢。

过去十年里我似乎被一股不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力量抛的很高很高,但其中许多步的代价是扯掉我翅膀上的羽毛,将我困在网中。

 

我试图逃出这些网,但我从未逃出。而更可怕的是,我渐渐发现我可以接受自己被网所束缚住的状态。

这几天经常想起的一些画面:刚刚搬到亲戚家住的时候,耳机坏了,在饭桌上连续三天鼓起勇气问了能不能帮我买一幅,最终也没有买到;在一个英语比赛中晋级到了决赛,决赛之前都是笔试,这个晋级需要我自己打电话给主办方处理报名事宜,我住在地下室,电话座机在一楼,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摸着木质的栏杆,一次一次的顺着它的弧度试图上楼,说服自己只要把自己挪到电话机前面就是胜利,来来回回顺了小半点钟最终也没有打成这个电话,最后这个比赛就不了了之了;在高一的时候亲戚帮忙联络了一位纪录片导演,我很欢欣的准备开始参加新项目,深夜母亲冲进我的房间“你十五岁一个人在北京住哪儿,人身安全能得到保证吗?人家和你非亲非故,凭什么关照你”,永远被教育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的善意,和所有人的社交点到为止就好。

如果我当时鼓起勇气再问了一次,如果当时打成了那个电话,如果当时没有在黑暗中恐慌……当然现在的人生我过得很满意,这些“如果”即使发生了也不会让我现在过得更“好”。甚至我有时候潜意识里觉得,是因为我的沉默、我的自我压抑、我的“乖巧”、我的“不给别人添麻烦”,所以才得到了其它方面的机会。因为没有去导演的剧组,自己咬牙diy申请了实验室的实习,所以才获得了不错的成果;因为没打成电话,一个人跑回地下室的房间一边哭一边写文章,大概就是这一次次的压抑锻炼了我的文字吧,毕竟是唯一的出口;耳机那件事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圆自己的逻辑了……

但是当我做决策的时候,这些带有“如果”的画面便会飞回来扼住我的咽喉,我又被冻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的怀疑、我的犹豫、我的别扭给我的生活埋下了许许多多本可以不存在的阻碍。遇上很喜欢的教授,前几天一位学姐转告我说这位教授对我赞誉有加,而我十分惊讶,毕竟我在与教授熟悉了之后去office hour还是会紧张。

前两天读到好友jasmine推荐的一本名为《educated》的自传,其中一个片段描绘一场上演了无数次的家庭争吵,作者在那一刹那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里,所有人不过是在扮演他们固有的角色,包括她自己。

我何曾不是在扮演一个带有我名字的角色呢?

一个谨小慎微、没有魄力的角色。

 

2. 忘却

 

一下好像想不出2019年干了什么光荣伟大正确的事。

  1. 认识了几位可爱有趣的朋友肯定要排上第一位!(每年都是)
  2. 认识了几位可爱有趣的作家以及他们笔下的人物一定是第二位(again每年都是)特别点名:夏目漱石(《三四郎》)、Hannah Arendt、Juan Gabriel Vasquez、平路、江国香织。
  3. 终于开始拍出了自己喜欢的照片,在修图上也有所进益(虽然抱着一台sony a7实在还是暴殄天物)朋友们也给我拍了好多我好看的照片(肤浅的开心永远排第三)
  4. 同上,我,终于,学会,画眉毛了:)
  5. 申请到了奖学金圆了一次读中文系的梦(可能因为读的不是很踏实,所以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6. 一个人在苏格兰和东京短暂旅行,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与幸福(苏格兰的铁路和东京的居酒屋简直是人间天堂,快找个借口放我回去!)
  7. 年初在平淡如水的一天提交了“比较文学与社会”专业的正式申请书,在平淡如水的一天被正式录取,在平淡如水的一学期上完了intro课。(然而过了一整年并不知道自己在“比较”些啥,更不知道它们和“社会”有什么关系,只祈求自己能把assigned reading准时读完。)
  8. 日语在hlab这个奇葩组织的锻炼下突飞猛进,导致n1的听力完全不用练,日语终于到了自己可以接受的阶段(一下绝了我想去日本读研工作的后路)
  9. 在有史以来最忙碌的一个学期做了在纽约的第一份实习,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累到想吐是什么感受(彻底断了我对npo的所有美好幻想。心阳说的对,有的人是做一行喜欢一行,我这样的人是做一行恨一行,还是回去读书吧)
  10. 在万难之下又继续做了一年的会饮,每年必遇奇葩例如今年直接跑路的上司(在体检前一天晚上紧急写稿到凌晨四点,直接导致体检出来一大堆数据报表,结束之后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可以转行去做危机公关。讲真,危机意识、整体统筹、办事效率、抗压能力还是不够,但奈何精力实在不足。)
  11. 最后一条留给自己的忘事能力吧,2019年虽然不是累积的一年,但忘记了许多不开心的事对我来说实在太了不起了。

 

——以上——

 

忘却的确是让人幸福的。

在大学给我的带来的自由与快乐中,我忘记了住在地下室,每天睁眼盯着一只小小的窗户是什么感觉,我忘记了被反智主义的人当做空气的感受,我忘记了作为underdog穷酸的感觉。我忘记了整夜整夜在洛杉矶的床上睡不着的绝望,忘记了作为一个新移民的不安感,忘记了英文不流利时日常生活给我带来的凌迟。(2012-2017年混杂在一起的痛苦在2019年终于画上句号,可以翻篇啦!)

时间再往前推一点,我忘记了向最亲密的人们隐藏秘密、一瞒就是许多年的扭曲感和道德上的鞭挞感(2009年发生的事我到2016年才释怀,也不算释怀,但现在时间长了,双方都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相处。)

最近期,忘记了被霸凌、被操纵的窒息感,忘记了在教学楼走廊上看到不想看到的人心脏都不舒服的感觉,忘记了觉得自己失去了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的恐慌。因为从二月份遇上了给我的日常生活带来彩虹的iris之后,在过去的一年里不断遇到可爱的人、陪伴着我的人、保护着我的人。

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可能血小板功能太过于低下吧),所以我这个“问题孩子”如同身边所有的“问题孩子”一样,成长的过程就是慢慢学会治愈自己的过程。好像因为太过于将生活的关注点放在自己的心理健康上,我似乎无法在“治疗”过程中全身心的投入做其他事。

 

这些画面都很清晰,只是不再给我带来情感上的刺激,过去的十年里从未有如此轻松的状态,导致我甚至都不太适应,这么放松真的可以吗?!好像我就应该时时刻刻与过去的某一个伤口做战斗,治好了一个翻出了更核心的一个。自己本质上是个胆小鬼这件事似乎就是我存在的核心问题之一。

逮着你啦,2020年,来战吧。

 

3. 我身边的生活哲学家们

 

在台湾遇上台风,外卖app都关了,于是两位好友与我被困在宿舍楼里,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外卖app上又断断续续有商家营业,三个人点了火锅外卖,聊到天南地北。在台湾的时光里因为实在闲着,竟然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些文学批评来读(我学期中是避之不及的),聊到自己涉猎的喜好、聊到自己在学校现有的学术体系下碰的壁(“我如此具象的脑袋也许根本就不适合哥大icls这么抽象的项目”、“作为唯三的亚裔和唯一的中文研究者我完全云里雾里”),牧云说“你很适合icls呀!你永远对宏观的话题感兴趣,所以在narrowdown的时候常常遇上困难,你对文学的兴趣是从宏观的社会议题开始的,而我是与你相反,是因为具体的作家,而开始慢慢展开的兴趣。”那天吃着雨中送来的火锅外卖,我对自己的学术项目似乎看清了一些些。

 

暑假认识了一个朋友,短暂的相识时间里就聊了很多,多到对方认识我一星期就可以总结出我日常交流中使用频率很高的“关键词”,一个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另一个是“成长”。对哦,为什么所有经历到最终都要用“成长”来解释呢?为什么原地踏步不可以?返老还童更不可以?

 

大三第一个周末一个学艺术的朋友从伦敦来纽约玩,聊到混乱的艺术圈,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朋友很平静的说coco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在常春藤读书的朋友”。来补充一下我们聊天的场景,我们在哥大两大著名建筑物——butler library和lowlibrary——之间的长椅上坐着,夜间亮起的灯光更有充满着dead white males风气的新古典主义建筑的感觉。我一时愣住了,刚才我罗列的我在学校里的种种不顺心,在这一句话之下似乎失去了存在的底气。这位朋友绝对没有poke at my privilege的意图,只是在一个微妙的时刻恰巧提醒了我怎样的度日才算对得起自己所受的教育。

 

在reading week去了一次芝加哥,投奔我的心灵治疗师姐姐。不知不觉聊到自己的社交定位,我觉得我已经是一个足够不切实际的人了,不幸的是,身边的好友更加异想天开,做着刺激有趣的事。我觉得我短期内大概无法成为靠谱的社会人了。姐姐说“有这样的朋友是因为在你心里你也是这样的人呀,在我眼里你也是那个做着有创造力的事的人

 

看到学姐们结婚生子的新闻的时候很巧都正好在家人身边,看到暑假那一条喜讯的时候正好和家人从santa monica海滩上发完呆回来,妹妹在后座昏昏欲睡,爸爸在开车,我坐在驾驶座捧着手机一直说着“天呐天呐”,我妈回了一句“这不是很正常吗”;年底的这一次我也正好刚刚放假回家,向家人传达了又惊讶又恐慌的情绪,妈妈这次似乎一次性看穿了我,回了一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有得必有失”,让我想了很久很久。我所有的不开心与恐慌似乎都可以用“想要的太多、不需要的却不想放手”这个简单的道理来解释。我愿意放弃已经拥有的什么去换取还没有拥有的什么呢?

 

感谢哲学家们不厌其烦的与我进行了无数次苏格拉底式对话,虽然我是个比柏拉图笨无数倍的学生,2020年继续努力回答你们无意识间提出的人生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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