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co

Systematic gathering of small insights

慢慢

开学四个星期,人瘦了四斤。

不知道是因为每天自己做饭更健康了的原因,还是因为上的课太过沉重导致食欲不振。

 

在上一门literaryhistory of atrocity,班上的学生一小半似乎血液里就流淌着暴行的血小板与创伤的红细胞——从北朝鲜辗转多国逃到美国的女学生,奥斯威辛集中营幸存者的后代,拥有夏威夷土著人民血统、对美国少数族裔政策颇有洞见的少年,在阿富汗执行完任务退伍回校园里读书的军人……坐在教室里,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我自诩不是一个喜欢抢白的人,四十个人的lecture教室,说不上话也无所谓,本来也是怀着些许猎奇心理报名的这节课。比“说不上话”严重的多的问题是,我似乎时时刻刻在接近自己同理心的边界——我根本无法设身处地的想象、理解某一些言论与理论。我没有想过这会在我身上发生。

 

这并不是说我丝毫没有创伤的经历。对某些民生政策的心结,十一二岁时每晚流着眼泪入眠,一开始只能做到在黑暗中不发出声音,但身体还是止不住的发抖;到后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僵硬的如一尊雕塑,眼泪停了,身子放松下来的一刹那不住的酸疼,第二天像个没事人一样的上学、嬉笑打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时候很希望有人可以和我解释解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希望了解这个政策的来龙去脉,然而只是每日生活在幽闭与恐惧中——“这是秘密哟,你千万不能说,连最好的朋友都不能说”“嗯,知道了”。事情本身与它的秘密性如同双重枷锁,重的人喘不过气来。

 

在高中时每日仿佛生活在魔幻现实主义之中,那时候很渴望有一个人可以从一个客观的角度肯定我的经历,身处的是真正的牢笼,而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十几岁的少年人凭空捏造出的矫情想象。

 

……这曾经都是想着想着便能仰头荒谬的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要流下来的场景。曾经都是真挚到每次复述回忆,顺序与侧重点都不一样,无法精简成面试时“请描述你遇到过的困难以及你如何克服了它们”的完美标准答案。近几个月我发现渐渐可以做到了,说多了便掌握了讲故事的技巧,知道避重就轻,说一些能让人惊讶、又逗人发笑的细节便够了。甚至有时候觉得它们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轻如鸿毛,不值一提。因为现在真的过的很好呀。

 

当我意识到可以有机会通过文学、文字的角度来将自己的经历、感情放置在一个更宏大的历史脉络中的时候,我非常期待能够重新体会那些略微刺痛的、酸涩的、鲜活的情感。感觉终于有机会把一个血泡戳破了,将淤血挤出来,再让皮肤好好修复。同时,因为自己真真切切的痛过,所以可以更好的品味、体会其他人的经历,并且有直觉上的判断与感受。

 

当我满怀希望、理所应当的走入教室,做好心理准备接受理性与感性的充分冲击与灌溉的时候,却慌乱的发现自己麻木了,发现自己的痛觉神经退化了、迟钝了,还似乎有无可回转之势。

 

在读一本集中营幸存者回忆录散文集,其中一篇名为“郁金香”异常的短,因此赶着进度扫过去,将它完全翻过了才发现“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为什么在一本关于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书里会有一朵郁金香。”逼自己重新慢慢读的时候,方才一点一点与作者在脆弱生命边缘对自然界万物的“惜物”之情接轨,接轨完方才有体会到举重若轻的笔触以及深沉的感动。

 

我的脑子里及时响起的警钟让我没有错过这一朵郁金香。而那些雪未化尽的草原,那些阳光照射下冒着泡泡的泥沼,不知道错过了多少。错过了便错过了,来不及找回来。如果我的脑袋是一串代码,我都能想象debug时无数条闪现的漏洞警告,来来回回、此起彼伏的响个不停。

 

陷入慌乱。

 

第一反应是,想要钻回记忆里,狼狈而疯狂的奔跑,追上那个痛觉神经敏锐的曾经的自己,然后摇着她的肩膀,问问她“发生了什么”。跑着跑着追上了,我停下喘气,才发现我和她之间隔了一面玻璃墙,我只能攥起拳头用力的拍打墙面,而她以一种陌生而空洞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为了成为现在的我,她只能将超出她理解范围内的记忆硬生生的掩埋、淹没。

 

在回忆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没有声音的。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自以为运筹帷幄,随时可以调配调动手边的回忆,实在太过自负。

 

真正想要运筹帷幄,在上课的七十五分钟内把自己的理性、感性指数都调到黄金比例,一边在自己的记忆海洋里穿梭,一边接纳新的知识系统,我实在修行尚浅。修行尚浅的当下最能及时止损的是,在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的时候,放空一下自己,等一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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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一口气选了六门文科课。

真正做决定的时候很平静,完全没有歌词中唱的“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别人怎么说我不理,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的戏剧感。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别人”?没有了“观众”,一个人唱独角戏便也没太大意思,心里的“戏精”便也默默的安静了下去。

 

有一门课要求采访家庭成员,并用心理学/社会学理论解释家庭结构与家庭关系,老师布置作业的初衷可能是为了修补感情裂痕,对我来说实在是个多余的assignment。故作正经的采访了母亲大半小时,母亲问如何,我返回看采访稿,“ 没有一个故事是我之前不知道的,也没有一句话是我想象中你不会说的,真是白白浪费我大半个小时。”又开导我说“也许只是暂时读到的这些话题没有戳到你的兴趣点,戳到的时候你忙着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来不及呢。”

 

和父亲聊的时候,人生总过的飞速、十九岁便已大学毕业的他只是说“才二十岁,你慢慢来吧。”

一时联想到许多年前读过的《孩子,你慢慢来》,今天方才体会到其中的暖意。

 

感觉大一花了一整年的时间从高中不太好的状态走了出来,无数个夜晚和无数个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视角、不同的镜头、不同的配乐叙述我的故事,希望得到不同的答案。似乎没有找到明确的答案,而最初的问题已不是问题。也曾怀疑是否过度将视角集中在自己身上以致突然停下,会有“我的身边在发生些什么”的无措与自责感。也曾矫枉过正的从反智的环境出来,一下子沉溺于略带哲思的交流并将其奉入神坛。

 

最好的结果就是一段不美好的时光没有在我身上留下太深的不美好的记忆,心满意足,不求其它。好好地在春日晒太阳、好好地在月光下踩雪、好好地发呆,好好地愈合,花了一年的时间,也不算长。

一年后的自己方才开始整装待发——

慢慢地,漫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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