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co

抓住春天的尾巴

春天的小事

 

1. 勿忘我

因为一个项目采访一个了许多外国友人，他们暑假都要来中国教课，因此颠簸不破的问题之一就是“对于在异国他乡教书有什么期待与恐惧呢？”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更有创意的提问方式，因此大多数收到的回答都中规中矩、并非让人眼前一亮的程度，一点都不让人惊讶。回答无非是“希望增进文化交流”、“希望让自己的教学水平更成熟”、“希望提升对于文本本身的理解”等等……直到有个印度裔美国小哥坐在了镜头前——

“啊！coco你怎么问这么困难的问题也提前不跟我说一下，我都没法提前准备”

他因为刚刚回宿舍冲了澡然后跑来接受采访，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时头发还是半湿半干的。

“诶”我没想到会有人这么直白的应答，“那你现在暂停几分钟想想答案吧”

“算了，我想好了！”他倾身面对镜头，“期待十天的日子能改变别人的一生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的想法吧，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但是我想、我迫切的想让我的学生们能够带走一片难忘的记忆。不一定要是我们在交谈时谈论了什么话题、或是书中怎样深刻的内容。而是，当有一天他们在城市中穿梭、在公园里晒着太阳发呆的时候，会想起，‘krishi（印度小哥的名字）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举过这个特别的例子’、‘krishi开过这样的玩笑’、‘krishi讲过的损人的话与我面前的世界完全接轨诶。’如果学生们漫长的人生中有这样的时刻的话，即使我不知道我也会感到很满足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期待呢？”

“我其实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到底要怎样才算活着呢？如果一段时光过去，什么记忆都没留下那这件事情不是等于完全没有发生过吗？但是时时刻刻铭记着又太累了不是吗，因此如果能在不期翼的时刻突然回忆起之前的某些回忆，‘啊！我的生命里曾经还发生过这样的事，还存在着这样的人呀’，不是会感到生命滚烫的充盈感与真实感吗？”

 

坐在镜头另一边的我听呆了。（他说的英文原文更加诗意，我没有翻译出那种缓慢而流畅的感觉。）

公园的阳光、在城市的高楼林立中漏进的风、还有阳光和风带来的回忆，不就是春天的感觉吗？

记忆的流逝也是我一直恐惧的事情，因此热衷于把幸福的、不幸的事情记录下来，不写下来就像没有活过一样。实在没时间写的时候，也会在手机备忘录里以关键词列一张单子。今年春天，单词上的关键词特别多。

2. 背单词

日语课上有一个美籍韩裔小哥。

日语比我好也就算了，中文的生涩汉字竟然懂得比我还多。汉字研究比我深邃也就算了，还会中日韩三种语言。语言能力也就不说了，竟然年纪还比我小。

问他为什么语言天赋如此报表，答曰“从小到大的爱好就是学习汉字”，也就是说，他在学习语言结构之前已经在脑海里记了无数个抽象的字，真是一个奇特的爱好。

一直对此不太能理解，直到在准备n2的我开始了每天“填鸭”式背日语单词，竟然“病态的”体会到了背单词的快乐，因为日语有很多compoundwords（等于把两个动词加在一起变成一个），背着背着就会开始想“啊，真不知道当时创造这个单词的人是怎么想的，怎么脑回路如此清奇呢”，但好像也想不出一个更恰当的组合方式。

不知道是背单词本身的快乐，还是因为这个軽々（轻快的）春天太快乐了，让我觉得背单词也是快乐的。

3. 椰子与桃子

春天到了，换了一瓶椰子味的护发素和一瓶水蜜桃味的沐浴露。

导致每次洗澡的时候就特别特别想吃水果，而且是盛夏才有的水果。椰子、水蜜桃、荔枝、芒果、西瓜。

睡前躺在枕头上，头发铺开，椰子香又一点一点侵入。想在海滩上吃椰子味冰激凌，想在深海里潜水，在潜水的间隙在穿上和divingbuddy分享一颗新鲜的椰子。

梦里在空调房里吃水蜜桃，用开水烫一下皮马上散开，再怎么小心的吃汁水也会从指缝中迸溅出来，吃的时候全程胆战心惊，怕不小心手一滑桃子滚走。吃完水蜜桃还能把指尖舔一遍、回味一下。

……

离能吃到新鲜的椰子和水蜜桃还遥遥无期，于是进行了自我反思，到底为什么在四月就想着八月的事情？

思考结果是，大概去年暑假在日本待太久了，日本水果又奇贵无比，因此去年被压抑了一整年的“水果欲”一下子爆发了，还好今年暑假要去台湾，可以吃到爽。

4. 测评纽约的樱花季

最近发现我这个人有一种“报复性”吃喝玩乐心理，去年春天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上着四门现在看来简单到不行的课，每星期三天周末，社团活动也并不繁忙，却一整个春天没有出门看过一次樱花（大概是去年不了解纽约原来是个赏樱胜地？）

导致今年，上着一门语言+四门文学类的课，一星期上着一天半的班，社团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但是从樱花开始冒头的第一个星期，便每一个周末都马不停蹄的奔走在去不同的地点赏樱的路上。

• 罗斯福岛（Roosevelt Island）
• RiversidePark Cherry Walk
• Washington Square Park
• Brooklyn Botanical Garden

罗斯福岛最清净（清净到岛上卖冰激凌的小贩都没有，最后只能无奈的去星巴克买了一杯抹茶冰沙），坐落于曼哈顿和皇后区正中间，走到头可以靠在公园纪念碑上遥望东河。RiversidePark最特别，可以租一辆自行车逍遥而过，和跑步的、遛狗的、遛孩子的、牵手散步约会的人一起赏樱花，被虐狗看不下去了就加快一些骑行的速度，一口气骑到georgewashington大桥之下，躺在树荫下发呆。

布鲁克林植物园的花面积覆盖率最大，然而人口密度也最大，人满为患，拍完照就想马上逃跑的程度。和两位朋友一起去的时候发生了特别好玩的一件事，旁边有许多小朋友抓着地上飘落的樱花玩，我开玩笑说“如果拍照的时候风能吹来樱花就好了”，结果旁边身上扛着专业相机的大叔听得懂中文，二话不说捧起了樱花花瓣抓在手心，跟我们说“你快拍照吧，你按快门的时候我放手”。虽然最后拍照效果不是很成功，但是配合的摆了造型的朋友愣是把樱花园照出了桃花岛的效果，古灵精怪的黄蓉在练功。

 

在日本文学课上读了一学期的夏目漱石，其中的男子群像，要么痴情致死，要么完全不解风情，要么在两者之间迷之切换。其中一个男子在书中自白“虽然是日本人，但我完全不能体会每天每到一个季节，就要出门看这个季节的花的心情，我第一次被朋友劝说出门的时候，想着既然这样，那就一年一次行把所有的花草树木全看遍了，第二年就不需要再重新把旧路再走一遍了”

其实说的也不算全错，不能以一句“没有情趣”“无法欣赏生活的美”就给打发了。旅行中有的地方去了一次就觉得大概不会再来第二次了，有的地方却觉得可以一次接一次的再来。赏花应该也是一样的吧，随心所欲，想看就看，看腻了就回到城市的钢铁丛林中。

不知道明年春天的我，会在哪里赏着怎样的花呢。

5. 可爱的教授们

去anderer教授的officehour找他闲聊，交流暑期的计划。同样是先去香港、再去大陆、最后去日本，我听到我们重合的计划的时候还有点小激动，多问了一句教授到底在亚洲待这么长时间是为了什么呀？（说不定还能结伴当个游客什么的）

教授说，他是来东亚开一个booktour的，了了，还加一句“张艺谋在帮我的书的中文翻译版写序言哟，他是中国特别有名的导演。”

我在哥大两年，不知为何还是永远在低估身边人让人叹为观止的connections。得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去蹭票坐前排听教授和张艺谋聊天。

 

另一个可爱的韩国文学教授teddyhughes，头发花白花白，上课的时候却经常有让人捧腹的言论和“愤青”的行为。

他把其中一篇论文改成了给一个我们自己选定的对象写一封信。他说“你们大概都有遇上那种特别惹人厌的教授吧，至少我上学的时候时常遇见。令人生厌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说话文邹邹的，让人有大喊‘你就不能说人话吗’的冲动。另一个原因更可厌，我好端端交上去的论文，他仔细一行一行挑错也就算了，他不，直接把一大段一大段圈起来，在旁边用大写字母写着‘AWK’（英文awkward“行文不通顺、尴尬”）的简写”，有时候还写个感叹号。我当时就想‘你几个意思，你对我的学术言论点评一下就算了，凭什么对我的写作风格也指指点点’？”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思考过，‘大学论文’（collegepaper）的这个你们上大学之前没有接触到，大学毕业之后大概大部分人也不会再触碰到的文体到底为何产生、它的存在到底有何意义、我们为什么要教导学生创造一些与社会脱节的东西呢？”

“我知道你们在这个系统中都是遵守规则的佼佼者，我也没有想要颠覆学术写作的意图，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以一个你们已经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系统来测试你们的水平。所以设计了这个新的形式，我们写信吧！”

 

还有一次上课之前同学们在闲聊，聊到在cc（contemporarycivilization西方哲学史）课上一些听到的一些缺乏常识的迷惑言论，教授走进教室，大衣还没脱下来，就皱着眉头说“你们知道吗，困惑了我很久的一个问题是，哥大很多类似于cc的课到底在上些什么？怎么能花这么多的时间教出如此无知的学生？”

我们都笑了，把它当作一个嘲讽的评论。没想到教授接着说“我很认真的在问这个问题，你们能和我分享一下cc的课堂到底是如何进行的吗？”

6. 慈悲

有幸记录了一个教授与暑假要给高中生上课的学生商谈课程设计的过程，这个小姐姐设计的主题是“爱”，教授先是提了许多细节上的建设性建议。最后合上笔记本，教授问她“你对‘爱’这个概念最初是从哪里来的呢？”

小姐姐答曰，“宏观上的‘爱’对我来说肯定是最初从父母那里感受到的。”

教授微笑着说，“看着你幸福平静的脸庞，我大概之前就可以推断出你来自一个幸福的家庭，和父母的关系一定也十分和谐。这是你的福气，也是一个我希望能在你未来的人生路上给你带来无限力量的基石。我没有批判你设计课程的出发点的意思，但是我想让你思考一下以下这个可能性。是否有可能在你面前坐着的十个学生中，有一个或是几个学生不幸从来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这不是说他们就没有‘爱’的能力，而是他们与其他人对爱的理解的基础就是不一样的。如果没有思考到这个可能性就走进教室，开始由‘父母之爱’开启这个话题的话，是否这些少数的学生会感到被排除在话题之外、无法产生共感、甚至感觉被孤立呢？我希望你在出发前再仔细思考一下。”

 

站在相机和三脚架后面的我听呆了。

有的教授真的是以“尽可能维持保护、甚至提升学生的幸福”为初心，成为教授的。设计课程的时候第一个思考的不是“我自己想教什么”，也不是“我的学生们学到哪些知识和技能是最重要的”，虽然这两点也至关重要，但如观音般温柔慈悲的教授最开始、也是最终想到的始终是以人为本的“育人”。

 

我不知为何总是一次又一次的被震撼到，是因为春天是一个温柔的季节吗？

7. 花谢花飞飞满天

日语课上另一个小哥拥有特别讨人喜欢、谁都无法拒绝的性格（又是一个有特异功能的小哥哥，他是个美国人，学的专业是东亚研究，中日韩三国语言皆有涉猎，高中的时候拉丁希腊文甚至阿拉伯文都尝试过了，在麦肯锡的网络安全部门（事实上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这是个什么部门）实习）

这样讨人喜欢的他经常上一些不对本科生开放的奇怪有趣的课程，我向他取经的时候，他传授了“认识一个教授就等于认识了一整个部门”的经验，一米八几的人现场表演了一下如何向教授撒娇——“哎呀，我听说你和这个教授是很好的朋友呀，我对他开的课真的非常非常感兴趣，能不能帮我和他说一下，让他破格录取我呀……”

在欣赏、羡慕这样的超能力和紧密的人际关系的同时，我大概是一个对大部分欣赏的教授会远远的看着的人（撩教授技能有待提升）。非常仰慕的anderer明年要正式退休、颐养天年去了，teddy要修一年的假，男神二号johnphan在晋升为undergraduatedirector之后就再也没了闲聊动漫和金庸的闲暇，不过今年休息了一年的男神一号dames又要回来授课了。

仰慕的教授来来去去，也像是飘落的樱花。神龙不见首尾，但是留下的美好回忆永远难忘。爱花、花心之人如我，未尝有想将花瓣占为己有的欲望。不过也说不定呢，哪一天心血来潮，可能就开始收藏花瓣、甚至开始种花也说不定。

 

8。

这个春天遇上了很喜欢的人，很可爱的教授，看了许许多多处的樱花，因为许多颗鲜活而美丽的心灵发了许多次愣。轻轻松松就被震撼到了。

春天似乎也是一个离别的季节。

在伤感来临之前，想要尽情创造美好。

 

夏天，你好。